曲玮玮专访任素汐:拍电影只是出差,演话剧才是回家
去找素汐的时候,她在化妆,因为没办法专注采访,一连跟我说了五个“不好意思”。
客气得让我反倒不好意思。
我坐在她旁边,粗略扫了一眼桌上的化妆品,发现她跟我一样,更喜欢用平价品牌。而且她演出前永远坚持自己化妆,自称“能自己动手干的活就不要麻烦别人,省力省时间”。
她手机放在一边,粉色的iPhone7屏幕碎裂了,最近忙着赶场演出,从湖南,到北京,再到上海,几地奔波并没时间修。
临走前我说,写完想把稿子给她看,她爽朗掏出手机说,“那加个微信吧”。
我大大咧咧问她,你喜欢接受采访么,是会享受还是有疲惫感?她不假思索回答,其实并不享受,因为语言总会招致误读,因为我害怕暴露,因为无论怎么沟通,有效的信息都极少。
奇妙的是,不喜欢接受采访的她,却因为这场采访,把我圈了粉。
喜欢她,因为她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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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部分人被她圈粉,因为她在电影《驴得水》里饰演了一位看似放荡实则坦荡的张一曼——风流又单纯,自由又浪漫,博爱又薄情。
也有观众说,任素汐似乎全程都在笑场。的确,看驴得水的时候,我也觉得张一曼说台词的方式颇为奇特。
后来发现她并不是笑场,是把一个普通人的生活样貌还原到电影里。
日常没有人说话像荧幕人物念白那样字正腔圆。我们会带语气词,会迂回反复,会磕磕绊绊,会有各种小动作和口头禅。
这些张一曼全都有。
任素汐靠娴熟又自然的表演,把荒诞又真实人生的写照呈现在荧幕上,网友们也称之为“整容般的演技”。
那天采访完她,我跟朋友又从话剧后台到了观众席,看她当天晚上的话剧《学一学鸽子》。
国外翻译来的作品,演员难免有出戏的翻译腔,但她的表演实在太真实。看完剧朋友发了个微博,说“任素汐不红真的有点天理难容,不论台前台后,都有人格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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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驴得水》上映之后,太多记者来采访她,而她讲述的故事并不多。
只知道她跟我算是半个老乡,是烟台莱州人,爷爷是木雕手艺人,父亲是拉二胡的琴师,都是手艺人,她演话剧也算一门手艺。工作之外,她更喜欢宅着,在家做饭、收拾屋子、读书看电影……
我又拼凑了她的更多样貌:
初中的时候打过篮球,还会空翻。
平时基本不涂口红,觉得一吃饭口红就吃到嘴巴里。
自拍明明很好看,但觉得自己没什么美貌,只有美颜相机。
执着,念旧,为了一直能喝到同一种味道的咖啡,专门去咖啡厅做周末兼职。
基本每天都回微博网友评论和私信。
说自己穿衣风格特别“飒”。
喜欢斯坦尼体验派,从自我出发去塑造人物,之前很多人叫她小剧场女王。
她最大的爱好,是跟同行聊表演的话题,俗称聊业务。
……………
她喜欢把自己藏起来,有意减少对公众暴露的信息量。“如果我过分暴露,大家了解我越多,就对理解我的角色越有障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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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每个艺人对话,我都会习惯性问同一个问题——最近在读什么书。我相信脱口而出的答案,能反应一个人的心智与状态。
她说最近枕边读物是《一百个人的十年》,这让我略有诧异。
两年前我给读者开书单时提过这本书,冯骥才的文革采访实录,记录那群被摧残的国民。在人性泯灭的荒诞时代,小人物们或许只能通过毁灭自己来获得某种意义的解脱。当时读完这本书,我整夜失眠,几十年前的时代悲剧好像又鲜活演绎了一遍,丧钟为每个人而鸣。
任素汐反复跟我提到希望社会“公平公正”,她的微博里转发过各种社会新闻——把一座桥压垮要判刑四年赔偿国家一千五百万的普通卡车司机,无辜被征地政府毁了全部小麦跪地哭诉的农民……
也难怪她说,如果能选择另一种职业,她想当救死扶伤的医生。
我觉得自己跟她特别像。刷到小人物遭受不公的新闻,心都被揪紧,看《熔炉》《素媛》之类的社会题材电影,泪点极低,经常大哭到崩溃。
也不想给我们这类人戴多高的帽子,不想自诩为高尚,只觉得人世间走一遭,至少要践行鲁迅先生的那段话吧,“无穷的远方,无数的人们,都与我有关。”
现在演技已经成为稀缺之物,观众更难以苛求演员们肩负社会责任感。但有了它,无疑表演就被赋予了更厚重的意义。
这也是我和大家喜欢任素汐的原因之一吧。像任素汐讲,“一部作品必须负担价值表达的功能。”
已逝的中国台湾剧作家李国修对她说,演员跟菩萨一样,是用来渡人的。
她一直记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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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驴得水》的导演周申在知乎说,她未来一定能成为影后。她在话剧舞台上演了两百多次张一曼,自扇耳光一千五百多次,一直在给角色灵魂注入新的注解。
《驴得水》之后不少导演找她继续拍电影,有人找她演一个网红,她直接拒绝了。很多演员能驾驭跟自己完全没有关联的角色,但她说,她需要身体里有角色的“种子”,角色的某一部分,一定跟她的生命体验有或多或少的契合。
的确,现在她被更多人关注,电影邀约越来越多,也和团队去了戛纳电影节。但她说,拍电影只是出差,演话剧才是回家。仍然觉得遗憾,驴得水后并没有新的话剧剧本找到她。这个市场仍然不景气,挑选一个好剧本,和小伙伴们踏踏实实在排练厅打磨角色两个月,已是奢侈。
这几年,她习惯把一批批同事送走,有人去拍“更赚钱”的电影电视剧,有人为了谋生彻底改行。到最后,只有真正爱话剧的痴人留在这里。
她依然享受排练厅、剧院、家之间的三点一线,“走红”对她来说,依然是个没有太大吸引力的概念。——尽管那个超现实主义的娱乐圈名利场,就在她纵身一跃后触手可及的地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