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满绿锈的剑(十首)
叶延滨
《长满绿锈的剑》
每一块锈斑，都在痒
痒痒地提醒玻璃柜中的剑
曾经吹毛立断的风流
无数剔骨挑筋的淋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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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老了，剑退出江湖了
剑想忘记这一切
容易啊，只要一块磨刀石
亦可再次回炉，让铁锤击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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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幸啊，此剑被册封一级文物
那些痒死人的锈斑
是剑被风雨佩带上的勋章
是剑不可磨灭的光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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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在众目睽睽之下
在透明的高贵的丝绒之上
那些发着绿光的锈斑
让剑永远地痒，痒死
也不可超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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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昙花没有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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昙花开了，在窗外
大厅里的那个人正在说话
说让人发呆的套话是他的职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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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套话就是工作
坐在窗前，让耳朵去上班
让眼睛去与昙花约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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昙花开了，那位的舌头
比昙花更早的吐蕊
昙花谢了，那舌上的花蕾正在怒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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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花的眼里饱含泪水？
这朵昙花的命真苦
一生就在废话中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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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掌声响起来了
像一群鸟儿扑打着翅膀
从笼子里飞向四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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昙花只是一位会议早退者
不，我更愿意相信
昙花真的没有长过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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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迎客松无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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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来了，我迎你
你只因为看到了我
看到自己，登高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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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走了，我送你
我因看惯人的背影
看到自己，自己的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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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来了
风与我共舞
可惜啊，你不是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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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来了
雨与我共哭
真是啊，你不如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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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人告诉你
我只是昨天最后一个下山者
还是今天最早一个上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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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真不能怪你不知情
你从来没有收到过那封
大山的邀请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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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行无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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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下无童子
我提醒自己这是旅游
不是在读唐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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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涧无清泉
我想还是抹去这句诗
众山阻止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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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手中的那张门票
不是野僧远投递的请柬
隔了千年
想投也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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脚在山道上踟躇
脑子却在书柜里巡逡
该是第五页
该是第三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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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页中众荷喧哗
一颗露珠沿着荷叶滚动
竟然滚下荷叶
挂在……我的腮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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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遁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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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服逃进橱柜里去了
却把身体留下
留在镜子前面，镜子吓得
碎成一地的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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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逃进了档案袋去了
一把锁像狱卒
守着岁月和梦
变成印章和墨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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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只剩每个月初
一声铃响，手机趁放风
送出一条无趣的
退休金数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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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逃到诗句里去了
却忘了也把往事带走
记忆在眼前晃动，只恨一阵风
吹成了满天雪花
茫茫如雾如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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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寒潮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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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气象播音员说有寒潮将至
看见一队兵卒在舞台上
扬起小旗，跟着锣鼓点转起圈来
说是千军万马
说是千山万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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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阳台上几枝花树
真的在风中瑟瑟地颤抖
比戏曲中的兵卒腿快
昨天我在首都机场登机时
这厮还在舷梯旁撒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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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一声：好！
声音刚落地
阳光的箭簇密密实实射下来
给温暖再次封疆划界
假装从没有失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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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二胡演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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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把弓，抖了几下
扯出了我眼前的小巷
扯出了半个世纪的一声长叹
还是那么揪心
还是那么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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密码应该照旧
密码是刻在一根长笛上
一个个圆孔的位置没有变
只是按孔的吹笛人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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返程车开远了
把我留在站台上
那把弓还在我心尖上扯动
锯开的伤口
流淌着月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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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半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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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开封的酒瓶
像等待公示提拔的公务员
也像等着授勋的军官
衣冠亮堂，正式而体面
有名有号还有度数标明阶级
真本事！装满肚子酒
依然不苟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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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干了的酒瓶
堆在墙角
丢盔卸甲
不讲牌子
不分级别
像退休老头凑在花园里搓麻将
人堆里司机比司长牛皮：
傻司，老子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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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独坐半开窗前
手上读了一半的书
桌上还剩半瓶的酒
一枝燃了一半的香
一杯喝了半碗的茶
谁？不是人是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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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雁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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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雁飞，排成一队
排成一个字，打错了旗号，骗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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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雁飞，年年都飞
秋去了，天知地知，会追春天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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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雁飞，头雁是谁
年年都有新头雁，谁来选出领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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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雁飞，年年排队
头雁变了，队形不变，听了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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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雁飞，排成一队
排成一个字，传了一辈，又一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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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雁飞，万里不累
千万小心弓箭小心枪，小心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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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雁飞，拉警报飞
别看，看懂这条标语，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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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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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见粪勺在水沟的石头上磕碰的声音
听见狗舌头在水洼上卷动的的声音
听见泉水滴落在竹筒上的声音
听见溪水在石坎跳跃的声音
听见雨脚在瓦檐嘻笑声音
听见露珠叶片滚动声音
听见船篙击水的声音
听见缸裂水激声音
听见……水声音
·
没有水声，是梦的声音
睁开眼，看见梦正趴在水龙头上
对我说，听见了吗？
家乡的声音……
（刊于《星星》2018年7月号）
简介：叶延滨，当代作家诗人，现任中国作家协会诗歌委员会主任，中国作家协会全委会名誉委员。
1978年考入北京广学院新闻系，1980年在大学期间发表诗作《干妈》获中国作家协会（1979-1980）诗歌奖，，读大学期间被吸收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1982年毕业后在《星星诗刊》任编辑，副主编、主编共十二年。1993年评为正编审，首批获国务院政府特殊津贴。1994年由国家人事部调入北京广播学院任文学艺术系主任。1995年调到中国作家协会《诗刊》杂志社任副主编、常务副主编、主编。2011年评为正高二级专家，2012年担任任中国作家协会诗歌工作委员会副主任，2016年任中国作协诗歌委员会主任。历任中国作家协会第六、七、八届全国委员会委员。
迄今已出版个人文学专著50部，作品自１９８０年以来先后被收入了国内外500余种选集以及大学、中学课本。部分作品被译为英、法、俄、意、德、日、韩、罗马尼亚、波兰、马其顿文字。代表诗作《干妈》获中国作家协会优秀中青年诗人诗歌奖（1979年——1980年），诗集《二重奏》获中国作家协会第三届新诗集奖（1985年——1986年），其余诗歌、散文、杂文分别先后获四川文学奖、十月文学奖、青年文学奖等５0余种文学奖。
（供稿：北京城市未来文化艺术中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