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维:诗人,小说家,画家,居在南昌。
著有诗集《他风景》《古典中国》《纸上美人》,长篇小说《皇帝不在的秋天》《海昏:王的自述》《虚鱼》,散文集《南昌人》《水墨青云谱》《画个人》《独自凭栏》《书院春秋》《豫章遗韵》《沉重的逍遥》等。获中国作协第八届庄重文文学奖,天问诗歌奖、中国地域诗歌奖、中国长诗奖,《诗刋》《星星》等刋诗歌奖,以及第一届、第三届、第五届谷雨文学奖、江西省优秀文艺成果奖、等。上世纪九十年代初与海子、于坚等被读者投票评选为中国当代“十佳诗人”。长篇小说《海昏:王的自述》荣登“2016年华文领读者.年度好书榜”《皇帝不在的秋天》获首届滕王阁文学奖长篇小说奖。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江西省作协副主席。
《青海记》
车行茶卡,来自雪山的云把雪山搬在天空运行,累得够呛仿佛抬着数百吨白色的盐,从我头顶经过不知安放于何处?青海湖是神的脚印我千里而来,大巴车替代了如僧的苦行不断挥霍力气的天神,在天空搬运盐的脚夫我看不见他的面孔,只有白云背后的蓝像神的披风,覆盖着他的身形,蓝得多么深邃一条公路仿佛走不完的旅程改变草木与山川,把我的目光一掠千里青海是神祗的寺院,我在一枚草叶上也能发现一颗朝拜的露珠和红衣喇嘛的经轮绵延的雪山是献给远客的哈达,阿尔金山是至高的圣坛,摆放着太阳和月亮的贡品。风吹草低,信徒和牛羊都在叩头只有骑手在不歇地奔腾,他要在太阳落山以前把棒球帽戴上山顶,再到黑马河沐浴而驾着摩托车的牦牛贩子尾随其后他要赶上他,去跟雪山赌一把好钱,再去西宁购一套三室两厅,开两家羊肉馆我看着他们的狠劲,抓着阳光不肯撒手两手都是油腻,又像抓着酒碗,喝酒的架势俨然好汉拨刀相向,不惜拼上性命我忍不住点赞,为那个牦牛贩子我也想做一趟生意,贩一些青海的雪水和空气去京城叫卖,贩一些天空之镜的幻影出口到巴黎,让法国的金发美女开开眼恨不能立马飞到茶卡来,遇见最美的生命汽车不断开向雪山,把我的海拨升高我体内的盐已苍茫如雪,对应着沉郁的草原斜坡上的羊啊,你身上的白,已被移开牧神出走于内地,在西宁的亲戚家喝酒,撸烤串,让一片阳光贴着草皮灿烂无主的电线杆,栓住了草原像一条浩瀚方舟,把整个世界都托付在里面仿佛最后的避难所,庇护着人间纯净而藏毒与猎藏羚的走私犯,已被公路甩入深渊青海的云,拉动黑 黝黝的大山像要带着它飞行,像要让山觉得自己很轻也可以浮起来,生出广阔的翅膀在大地投下巨神的身影我不能道破,这一切如同早己设定那些在天空运行的盐,误以为自己是云我为写诗而胡乱活于此世,误将写诗替代了人生,我在茶卡盐湖上行走误使自己在天空流水行云,就像迷失于倒影的水仙少年,创世纪的主啊我明知世间万物早已被你设定,我遇到一千个人都是你的化身,如同天空之镜的倒影陈旧衣衫也被洗净尘垢,只剩下美质善良的施主,云霓上的观音我在空旷的寺院里听到了悠远的钟声如同经久不散的礼魂,我愿用三生三世来等待茶卡的一次艳遇,从水中挽救影子的美一根白发,掉在盐湖上,天空没有皱纹云低迥在草原,像是徘徊不去的深情我的诗在鹰的翅膀上漫游,六月的雪花开放多少辆卡车也载不动它的忧伤我又如何能献上游子的安慰,说出青海的云太沉太沉,它是天空的盐我在空茫中抓不住一句诗,却紧握住方向盘像抱着机器的马头,铁的,发动机的,汽油的变速旋转的马头啊,你要把我带向哪里深重的雨水和草地正淹没我的视线藏人遣下的马粪在指向羊圈,星宿海,与更高更远的大城,哈尔盖的星空,德令恰的屋顶倒淌河把雪水送到厨房,远古的鱼骨,清澈见底神骑着摩托车按下云头,看到了一路疾走的行者,没有比天穹更大的寺庙没有比山更大的菩萨,没有比太阳叩得更响亮的头,让信徒膜拜于天地之间我用最小的诗,赞美最大的神鹰把歌声推向辽宽的荒原,青稞带着酒劲往高处生长,我提着荒腔喊出一肚子的惊叹一块茶卡的盐晶,里面封存着几十万年的咸那是大地一颗古老之泪,青海的一滴凝固的汗我谦卑如草原马蹄下的埃尘,带着花香飘荡山挺着大肚子要做剖腹产,生下另一座雪山庞大而负重的云,推着飞机滑行身穿山河袈裟的青海,玛尼堆上飘荡彩色经幡我的长诗,驾驶着大云,一意孤行仿佛一座灰色水泥的古老城池,悬在头顶昆仑其下,祁连其下,巴颜咯拉供其落脚打尖红色十二轮大卡车,拖着一车车水泥要去建巴别塔,柏油公路竖起来就可以直达云端,唐古拉山是它的地脚我嗨哟嗨哟为它使劲,把天空的大云从一个山头,拉到另一个山头我是云朵的纤夫,我走得再远,仍在青海的怀抱,吸雪山的奶头赶着白色羊群在公路上漫游大地依然荒凉,山沉着老脸,倒淌河水寒我黙然无语,供着内心的庙堂和花园在青海,我不敢造次,崇山圣水一群羊在公路上迎面而来,我要停车让路仿佛遇到了散步的神而藏人的马匹也不能靠近,牠像沉默的闪电都是神圣的,我甚至不敢说做爱之类的词但牛羊和马还是要繁殖的,人注定要相遇男欢女爱也可能发生在某一处草地就像天鹅与丽达,可能戏水于天池我的诗,被青海抬高,运行如天体,在高原上来回,反复打着草稿,像马儿吃着草料像天鹅在野合,散发出异乡气味。而乌兰县可可镇一场赛马在我们的汽车没有到达前就已扬起了灰尘。马背上的藏族骑手穿着绛红的背心,把黑鬃马跑成了一支飞箭马的身体内,藏着迅雷不及掩耳的祖先唱花儿的地方,喝烈性酒的地方,画唐卡的地方,吃手抓羊肉的地方,跑马不回头的地方,醉卧荒原之处,雪山和云揉在一起,我和老酒称兄道弟,饮到地老天荒,如卓玛的歌唱西部酒王,昆仑玉暖,雪豹守卫的山顶长途客车拖着我这门诗歌老砲,穿山过洞,隆隆地行驶在青海广衮的高原上一群云跟在后面,前面又遇上一大群羊这都是牧神的家当,我一头撞入了他的领地受到青棵酒的迎接和哈达的加持在雪山神圣的疆域,我是一只白银的豹子我从青海出来,仿佛来自雪山的圣徒
(编辑:王长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