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27日，是胞弟柳忠秧的周年忌日。他原名向前，柳忠秧、柳郎都是笔名，因为在兄弟中排行第三，我们家人都叫他老三。
小时候，我们寄居在外婆家，忠秧无法忍受邻居的欺侮，又打不过人家，就用石子砸人家的房瓦。外婆将他五花大绑，扭到水井边威胁：“如果你不认错，我就把你沉到井里！”姐姐、我、弟弟手足无措，哭着向外婆求情，并启发忠秧认错，可是忠秧宁死不认错，结果是外婆妥协——这是儿童柳忠秧。
忠秧的高中就读于新洲一中，因为文学青年的激情与冲动，他想休学一年，集中精力创作。父亲因为忙于公事，责成我赶到学校做思想工作；我做不通，就武力征服，在灯火阑珊的操场，揍了他一顿，甚至用柔道的背摔将他甩出几米，但是，忠秧还是坚持，我只能妥协。就在那个晚上，打完架之后，兄弟俩彻夜长谈，谈诗歌梦、文学梦、家国梦，算是兄弟相知的开始吧！忠秧此次休学，走遍了大江南北，这也许是他后来歌唱长江、歌唱汉江、歌唱黄河、歌唱洞庭的灵感源头吧。
三十年前，本来可以按照正常的时间节点参加高考，考取一所重点大学，但是忠秧选择提前上鲁迅文学院，做文学梦；大学尚未读完，又选择提前攻读文学评论的研究生，于是就读于华中师大研究生院。在一个特殊时期里，父亲责成我到武汉阻止他北上并转告训诫：“如果北上，就脱离父子关系。”但他还是选择了北方。随后，辍学，再次浪迹天涯。
一个夕阳西下的傍晚，他背着行囊，匆匆忙忙，来到我身旁，停留不到十分钟，猛地喝了几杯水。我将身上全部现金给了他，他转身就消失在沉沉暮色之中。他如此憔悴，如此疲惫……第二年，又是一个夕阳西下的傍晚，他风尘仆仆，再次来到我身旁，因为菜市场已收摊，我只能用剩下的猪肉皮和萝卜煲了一锅汤，他狼吞虎咽，一边喝一边说：“这汤真好，这汤真好，这汤真好……”不知道说了多少遍。他在喝汤，而我却在流泪。
1993年，忠秧带了200元现金，只身南下创业。数十个夜晚，他与许多农民工一起，就在广州火车站附近的立交桥下过夜。1999年，事业颇有起色的忠秧遭遇了人生的第二次蹉跌：数百万资产，一夜间归零。幸有一帮朋友关心支持，终于熬过难关。他决心从此不再独立做生意，只以顾问的身份，帮一些知名企业提供咨询服务。我劝他，找一个安静的岗位，做一份安分的工作，组一个安定的家庭，过一种安宁的生活；但他选择了理想，选择了诗歌。
忠秧将古体古风作为自己诗歌的美学追求，源头在我的父亲。初中阶段，我们兄弟三人都遵父训，背诵了《唐绝句100首》《宋词100首》——忘了哪家出版社出版的，但这是我此生阅读过的最好的选本，这两本小册子让我们从此有了诗和远方。
忠秧为人处世，一如他的诗歌，随性所至。去年送他远行的诗友，半数以上曾经与忠秧有过争论甚至争吵。很多时候，朋友与忠秧争吵太过激烈了，打电话给我，希望我能平息事态。事实上，有时我也和他争吵，他会肆无忌惮地在我这个长兄面前暴跳、狂啸。临近离开的两三年，他与我的相处变得安静了，或者静静地看电视，静静地喝茶，静静地待一会儿——很多时候，什么也不说，什么也没说，似乎就是一种无言的陪伴；之所以如此，也许是因为这个在他妻子和我看来永远长不大的孩子，终于长大了！
九年前，忠秧已经在他的《柳忠秧四十自画像》中，以诗句描写了自己的人生：“身心只许汉与唐，善使风骨著文章。出自楚泽擎天勇，醉爱太白动地狂！把酒纵横千万里，百无一用徒悲伤！人间或有真君子，世无孤品柳忠秧！”书磊先生去年特作《中秋和柳忠秧诗》：“风神不思振汉唐，暂将月明读华章。潜心著述岂窥柳，使气为文如磨枪。数字世界万众喜，八股乾坤几人伤。对酒论文知音少，忽念南国有忠秧。”如今，忠秧不在，孤品不再！
极少人知道忠秧还有一个笔名：逆光。三十年前，他发表第一首诗歌，出版第一本诗集的时候，笔名就叫做“逆光”。我问他，为何取名“逆光”？他回答：逆光，追求光明！顺着光走，走向黑暗！逆着光走，走向阳光！
去年的10月27日，忠秧实践了自己三十年前的诺言：逆光！他离开了大地，离开了诗坛；他以凤凰的姿态，逆光而行，走向阳光！
（《柳郎在远方 》由金羊网为您提供，作者柳恩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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